琴者从不多语,素手抬腕轻旋,如水的旋律便从指间流畅而出,又是《平沙落雁》。她坦然,一点情绪也不加以掩饰,指尖下变化多端,声音清亮松透,可林南缺是林南缺啊,分明是熟悉的曲调,在她掌心里来回一转,便生生冷一个围度出来。琴由心生,纵然是这般深沉绵长的平沙落雁,雁群翔于高空的宁静致远,都能变成将军临风于疆场,旌旗吹动的呼呼作响,唇边掠起的一声短促的讽笑。她的节奏极快,几乎每一个音节都没有按照原曲的步调,仿佛步步惊心,弦弦触目。
这才是她真正的平沙落雁。迅疾,冷烈,狂妄。不是那长字落雁在秋高气爽的浅滩上翱翔,而是那黑鹰孤羽振翅于绝崖的峭壁,抖落了一世的不羁与放荡。
那日梨园众人之前一曲,分明是隐抑过了心弦。
一曲终了,琴弦余音仍颤,在清冷的光影里一遍遍回荡。佳人螓首微侧,玲珑的侧影落着未悸的疼痛。
“……很棒,”沈师傅顿了一顿,谈论到琴曲方面时不再有老顽童的和蔼,“南缺的琴很棒。”
“老夫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妙的平沙落雁。本以为那日初次见你奏曲。那后半部分激昂上扬已是新颖,如今再听得,更是闻所未闻。”他捋了捋下颔上的胡须,唇角有一抹笑意。
把著名古琴曲修改成完全不一样的调子和奏法,却丝毫没有违和感,果真是奇才,他沈斯看人不假。
女子微抿了唇,神色平静,“沈师傅过奖了。”
“嗨——客气什么,”老者眼色深沉,语气清淡,“太后诞辰的节目,你不用去了。”
你不用去了。
就这么突兀地宣布了这个消息,又十分平常自然,像是一拍脑袋随口就说出来的话,却有如重石落地,击得南缺猛地白了脸色。
“沈师傅……”难得的,眸中染了些许惊讶。
“南缺,梨园是很需要琴师没错,《花百红》也很需要琴音的配合。但是,若由你亲上,我沈斯,不会安心。”沈师傅语调清晰冷静,哪里还是刚刚那个牵着孙女的老爷爷的模样,“闻君一曲,确乃世上奇音。”
“但这样的奇音,终究不会适合这宫廷,也会不适合梨园。倒不怪你,是怪我啊……”老人神情略微愧疚,“也罢,若你不悦,离开这梨园吧。”
“我定不阻挠。”
一字一句,沈斯神色认真。定不阻挠。
他爱才怜才,见了好琴好人就忍不住想留在梨园为己所用,林南缺性子如此他第一日便有所料想,可这兀然的风骨,长此以往,纵是佳人,又如何能不被这宫中肮脏的冷暖人情所污浊——想来,他沈斯当年,不就是这样的例子吗。
他如何看不懂,年少轻狂,满心风流,不愿屈身于人的执拗。因为懂啊,就是因为他懂的。
所以他不留,也留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