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父一辈子从白身做到宰相,很是艰难。年少时候满心都是苍生,结果到了中年,被沉疴痼疾的朝局所累,失望透顶,携全家老小回了故乡。
钟疏一直在说,铜壶响了好久。等他安静下来,天边响起一声鸡鸣。
我依偎着他,默不作声。
好半晌,他轻声问我:「我要是走了。你偷偷哭鼻子怎么办?」
我说了好长一句话:「那我光明正大在你面前哭,你哄哄我。」
「哭吧。哭完再哄。」
我流了会儿泪又眯了一会儿,房外就有人开始催了。
钟疏让我继续睡,我摇摇头,为他穿上战衣。
穿完了以后,我从箱底拿出一块长命锁,是我小时候打的。
我给他戴上,吩咐他不许弄丢了。
钟疏有些囧然,嚅嗫着说这是小孩子才戴的,他都多大了。
我盯着他,半晌伸手去解我的长命锁:「不要也罢。你以为我稀罕给你!」
钟疏忙按住我的手:「别别别。我要我要。是我死皮赖脸要的。」
号角很快吹响。钟疏同我额头对着额头:「我要是走了,你半夜做噩梦怎么办?」
我道:「那你就早些回来。」
钟疏不让我出城送战,怕我又难过。他出门前去长安城大大小小的书摊买了游记、话本,还嘱咐若再出了新的一定要送去将军府,留了好大一笔押金。
钟黎也怕我孤单,日日与我做伴。
其实我吃好喝好,每日到了时辰就入眠,睡得十分香甜。
不仅没有思念成疾,消瘦憔悴,反而胖了好几斤。于是祖母看我愈发不顺眼了。
青穗观察了几日,为我请了个郎中。
郎中说,我是有孕了。
当晚,我修书一封,远送边防。
祖母很是高兴,连带着对我的态度天翻地覆,补药一个劲儿往我房里送。
我照顾自己的同时把肚子里那块肉也照顾得很好。虽是初次怀胎,但肚子里的孩子乖得很,我并无孕吐的不良反应,反倒胃口大开。
边关那边捷报连连,钟家军骁勇,打得西狄人落荒而逃。钟家上下人心振奋,祖母却未有多高兴。
钟黎来我房里的时候,不解为何祖母终日忧心忡忡。
我摸了摸她的头发,给她设了个喻。
「就好比我将一群蚂蚁用石头围住。蚂蚁很安全,因为无论有什么危险,都有石头为他们挡住。但若是这些石头的力量太大了,蚂蚁全去崇拜石头了,谁去跪拜蚁王?」
她懵懵懂懂。
自古有多少将相死在功高盖主上。更遑论钟家祖父曾是宰相,门生遍布朝堂地方。钟家军太过风光,迟早引来红眼。
但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的快。
连胜的钟家军于长汀惨遭埋伏,西狄主力几乎全出,边关又是岌岌可危。
怀孕的我嗜睡,还在梦里时听见外头一片嘈杂声。青穗叫醒我,边为我套上外衣,边告诉我钟家变天了,一队羽林军正往将军府来。